诗歌舞街

我们不过是爱情的新手

[黑月]The Heart of a Rainy Story

月岛萤走出车站的时候天已经黑了。街道的灯光因为刚刚下过雨显得朦胧不清。虽然天气还称得上炎热,但已经可以觉察到一点凉意沾在皮肤上。他的鞋子有一些湿了,走路时可以感受到脚趾抵在前面的黏腻感觉,甩不掉得令人厌烦。刚刚在新干线上他枕着书包睡着了一会,现在头脑还在微微晕眩。

 

东京依然陌生得让人心悸。

 

五分钟前黑尾铁朗给他打了个电话,说学校突然有事要耽误一会,不能去车站接他了,到时候在家见,抱歉抱歉。对方大概还在部门里,掺着电流声音嗡嗡的,人声嘈杂里听不真切。

月岛萤没带伞,边听伸手去接站台檐滴下来的雨。啊,好。他口气平静地答应下来。虽然自知性格恶劣,但他也并非是爱无事生非的性格。更何况他现在很累,而且有点潮湿;发脾气很累,他需要可以休憩下来的环境。

坐三站车,然后换乘。步行五百米,或者七百?小路弯弯绕绕的,月岛萤估不精确。黑尾铁朗高中毕业的暑假就在这里租了房子,一年多以来月岛萤已经在周末在假期在白天在夜晚走过无数次——尽管一个人走的时候并不多。不需要踮脚就在门框上摸索:靠右是黑尾比较喜欢的放钥匙的位置。当然,打开门还是一片漆黑。虽然知道结果,他在此之前还是小小地期待了一下。

月岛萤脱掉湿漉漉的袜子直接走进浴室。狭小的空间很快因为温度凝起水汽,他对着镜子捋了捋被雨淋得塌了下来的头发,将眼镜摆在盥洗台上,额头抵着冰冷的瓷砖片刻。

有点感冒,但没有发烧。换季的时候常有的轻微症状,不足为奇。洗完澡他把自己抛进被子里。大概是新换了床单,枕套上柔顺剂的气味多于黑尾铁朗的气息。他侧过脸去看床头柜上的电子钟,九点十分。余光之中,哦,原来这本书在这里。他不是丢三落四的人,但他忘记它了,甚至也忘了他上次把它放在这里有没有故意的成分。

 

平心而论月岛萤不会向黑尾铁朗要求什么,不如说他是不会向别人要求什么的类型。他怕麻烦,不是怕麻烦别人,是觉得对他自己麻烦。施者和受者之间注定存在的潜在不平等关系让他觉得无聊,没有必要,不应该生生加上这种羁绊。

但是尽管如此,他也还是做了一些麻烦他自己的事。坐两个小时的新干线麻烦,做完爱身体的疲软麻烦,告别时有情绪和没情绪都麻烦,维持长久的异地关系麻烦,向黑尾铁朗表现出在意麻烦,每一样都需要付出精力和情绪,而他讨厌表现出对别人的需要!哥哥曾经说,萤不是靠直觉行动的类型,既不相信自己身上的力,也不相信培养出来的感觉。说实话他讨厌这个说法,这让他觉得自己理性世界里有岌岌可危的成分。

黑尾铁朗是怎么评价的来着?月岛萤有点记不清了。他有些困意,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努力去听玄关是否有开门的声音。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又在下雨了。

 

 

他们不怎么吵架。一方面是聚少离多,另一方面是黑尾铁朗也不会向他要求什么。因为不存在情绪上的索求(床榻间的则另谈),所以倒是有一些值得怀疑这份恋情认真程度的地方。

 

只有一次黑尾铁朗近乎对他生了气,是某个平常的周末,他们在家庭餐厅吃了午餐,月岛萤去了洗手间,黑尾则去排队买冰淇淋。他出来时黑尾正拿着两个甜筒和一个女生说话,看起来认识。女孩扎着马尾,仰起头说话时发卡上的绒球一抖一抖的。月岛饶有兴致地站在门口看了一会。

黑尾的样子有一点慵懒,半靠在墙边,回答的时候看起来并不上心。月岛萤想,其实黑尾铁朗这个人就是这样子,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同样被人仰慕着,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来。

他觉察到自己常常喜欢以一种自诩客观的视角来看待周围的一切,试图把黑尾这个人也当做他观察而非参与的一部分。所以他不在意,他可以不在意,他应该不在意。

黑尾注意到了远处他的视线,从善如流地笑,但并不急着结束这段对话的样子。半分钟之后女孩和黑尾告了别,月岛萤才慢吞吞走过来,刚想说句调侃的话,黑尾就当着他的面,将刚刚买的两只已经开始融化的甜筒丢进了垃圾桶。

作为惩罚。

虽然黑尾铁朗仍然笑着,但月岛萤知道他生气了。就是这样的时刻最有压迫力,让月岛萤觉得没办法不屈服。尽管他讨厌这种感觉,黏腻的,融化的,流淌下来无法控制的情绪。

 

他想起来黑尾是怎么说的了。他说:萤,不要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。

 

有时候月岛萤可以感受到黑尾试图将他拽入到情绪当中来。比如黑尾很擅长用一些讽刺来激怒他,每一句笑话都另有所指,起先是逼迫他承认喜欢排球,后来是逼迫他承认在意他。这样和人相处自然算不上轻松,可是怎么连月岛萤这么得过且过的人也会被激起挑战欲?他自己也想不明白。

 

别一副急着把你自己撇清的样子。性(隔开)事结束的早上,黑尾靠在床头这样对他说。

那时月岛正折叠起双腿,蹲在床尾的椅子上写他的周末家庭作业。他从鼻子里嗤笑一声:大学生别说风凉话了,我可是很忙的。

然后黑尾好整以暇地抽完一支烟,就俯身把月岛从转椅上拽过来,两个人一起跌到床上,以一种磕得月岛都有点痛的姿势,再不能装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来。月岛萤吃痛地骂他在发什么疯。

黑尾掀起对方的T恤,白得过了头的皮肤上还留着昨晚的情(隔开)潮痕迹。他一遍爱(隔开)抚着他,看着他在触碰之下变了呼吸、微微颤抖起来,一边垂着眼睛带着最擅长的稍显恶劣的笑:别装了,你不是也很享受吗?

 

就是这样的一个人,乐此不疲地将月岛萤拖入到情绪的漩涡之中,让他无法保持冷静、保持旁观、保持距离、保持只要不付出感情就绝对不会受伤的姿态。他看不起那种对人和事总是竭尽全力的人,那种人是赌徒,很容易全盘皆输,一无所有。可是不投身于其中而只是长久地注视漩涡,也同样会容易晕眩,会被卷进去无法脱身,他已经明白。

他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些来?在半梦半醒之间,雨水好像裹挟着他,不知要将他往何处带。潜意识里他有些忿忿地想,黑尾把他拖到这种情绪当中了,却又不来管他。

 

 

黑尾铁朗回来时十一点差十分。他边进门边脱掉淋湿了的外套——虽然他带了伞,但他一路上都在跑。客厅里一片漆黑,只有卧室还留着一盏床头灯,是去年有天他和月岛萤一起在商场里买的,半月形状,正散发出暖黄的光。此刻月岛萤就在这样暧昧的光里睡着。

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,一身潮气,手指冰凉,一时没有舍得去触碰他。

但月岛慢慢醒过来,带着困意,和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笑意,眯着眼睛:啊,你回来了。

他们对视了几秒钟,终于黑尾还是先败下阵来——月岛萤不是那种会伸出手臂要祈求一个拥抱的人。黑尾蹲下来贴近恋人的脸,在说对不起迟到了的同时,感受到他蓬松的发软软地蹭过自己的脖颈,散发出和自己同样洗发香波的气味。

 

 

硬要说起来黑尾铁朗其实是有点自私的。就这样将月岛萤拖入到恋爱的情境之中,哪怕这样的处境意味着要承担患得患失、情绪波动、理性失控。当然他们都付出了一些代价。那种过往的游刃有余都已尽数失去,他会做一些自己本来都不屑去做的蠢事情,以出格的行为来试图验证对方对自己的在意。

他们从来没做过队友,不会有把彼此彻底托付出去的信任;也没做过真正的前后辈,难以保持恭敬的距离感,就那么带着点青春期式的冒失搞在了一起;甚至做了很长时间对手,针尖对麦芒地,毫不退让地盯住对方的软肋,然后把这样的习惯一直带到了生活里。

那他黑尾铁朗的软肋在哪里?

 

 

月岛萤利落地从被子里钻出来,短暂的睡眠稍稍缓解了他的头晕,虽然四肢还有一点倦意。黑尾将外卖保温袋里的食盒一一摆上茶几。月岛这时才想起来他没有吃晚餐,本来没觉得饿的,看到黑尾才想起来饿。

背后有温热的身体贴上来,那种感觉让他脑袋里仿佛也氤氲一团雾气,一如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一起集训,黑尾教他拦网,手臂从后面伸过来,热热地擦过手背。有一点超过社交安全距离的,明明是很有压迫感的,但是为什么会让他想放松警惕呢?他在分心。

月岛萤在分心。有什么是从一开始就被他忽略了的,显而易见的事情。黑尾铁朗从来游刃有余,过高的眉骨,擅长促狭的笑的眼睛,看人的时候半耷着眼睑,总让人觉得不怀好意。但他永远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漫不经心,而是观察着身边细微的变化,有着兽类的锐利和洞察力。所以他一开始就知道月岛萤需要什么,然后把他需要的给他。

是这样的,他一开始就知道月岛需要什么,甚至在月岛自己还不确定是否需要的时候。然后他又给了他长途跋涉后休息日的拥抱和吻,恋情之下的悸动不已和惴惴不安,还有美其名曰为惩罚,实则是逼迫他吐露真实所想的笨拙试探。

 

他才不要输给他!施者高尚但伪善,受者被动但永远拥有反客为主的机会。

 

月岛萤从这个背后拥抱里微微侧过脸去,近得眼镜稍稍起了雾气。

你就没有别的要和我解释的了?月岛先发问。

所以你就是很在意对吧?黑尾铁朗的脸上已经出现了得意的胜利的微笑。

是啊,明明有问题的人是你好吧?月岛萤毫不退缩,语带讥讽地回答。

那你就好好承认,你就是在意我在意得不行吧。

一时间他们都停顿下来,月岛萤从怀抱里脱离出来,完整地转过身体。现在他们直视着彼此。

月岛萤认真地,慢吞吞地说,是啊,我可是一直在想你。

 

在黑尾铁朗迟疑的半秒、脸上升起幸福的红晕的半秒里,一丝得逞了的微笑也出现在月岛萤脸上。

但这时候计较输赢才是幼稚的。黑尾铁朗凑过来,掌心拥住月岛的脸颊,熟悉的茧的位置抵在下颔上,微痒,但使人安心。

 

这不是会好好说话吗。黑尾铁朗说。我也很想你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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送给我的朋友,提前祝她生日快乐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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